半勺盐

盐分摄入较多//努力变甜中

云楠 || 春雨

  • 草率地把今天定义为:北方春来的第一天

  • 那么,就在春天里写一个关于春天的片段好了


无论过去多久,江楠都能够清晰地回忆出,电话剧烈地震动起来的时候是一个雨天。天空是铁青色,黑云压城城欲摧。电话另一端,陈乐云的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江楠,我看不见了。”

她明明是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却觉得有无数千钧重的雨点一颗一颗地砸向她的头顶。

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陈乐云视力的剧烈下降开始于一个月前,起初他只是以为适逢寒假,熬夜看书看得狠了些,休息几天自会恢复。却没想到几日后连视力表上最顶端的那一行都开始看不清,医生也只是看着他叹口气:“这种病是遗传性的,没有治疗的办法。”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彻彻底底失去光明的日子,来得那么快又那么急。就像这一场春雨。

 

雨天里打不到车,江楠一路奔向医院,染了满腿的泥,直到穿过诊室外的人群,扶上陈乐云的手臂的时候仍然在大口喘气。陈乐云只是笑:“我都没慌,你急什么。先听听医生怎么说。”江楠憋着眼泪讲不出话来,只能勉力抬头看向他的脸。他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的,高到使她无论如何也对不上那一双失焦的、飘忽的眼睛。

医生讲的话早已经反复听过多次,无非就是最终为明了陈乐云所患的确是Laber视神经病这件事盖印。江楠坐在陈乐云的身边只觉得恍神。这间诊室太白太洁净了,洁净得没有其他多余的颜色。令人窒息的白铺天盖地向她压过来,拧成一只手。先是扼住她的脖颈,而后又重击她的小腹。明明有缠着寒气的春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止不住地往屋里渗,她怎么还是觉得无法呼吸。她的脏器被人抽走了,留了个中空的壳子在这里,承接着医生的无奈和惋惜。

 

江楠匆匆给陈乐云和陈母打了个招呼后就奔向了卫生间。连这里的瓷砖也都是白的,而比瓷砖更白的是镜子里的那一张脸。她撑着洗手台干呕,湿冷的气息顺着手指尖往骨头缝里钻。胃是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她的脏器好像也回来了,只不过是被人搅碎了之后硬塞回来的,它们每一块都不太清楚自己原本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凭什么。”在终于能够开口后,江楠对着镜子问她自己也问老天爷。凭什么失明的是陈乐云。凭什么是年级第一的陈乐云,是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能去读全国顶尖的大学的陈乐云。凭什么是处处与人为善,性情温和从未昧着良心做过任何一件事的陈乐云。凭什么是天之骄子陈乐云。凭什么是她最好的朋友陈乐云。凭什么。

因为他够坚强够勇敢?因为他够优秀够乐观?因为他前十五年的人生过于顺风顺水,所以就要他来承受这般厄运?他凭什么?

 

还好陈乐云看不见她这一双红肿的眼睛。他只是在她回到他身边的时候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挽到他刚刚形成了一丝男人的线条的小臂里。“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你和妈一左一右挽着我好不好?”她怕声音泄露了情绪的秘密,咬着嘴唇点头,却又再度忘了他其实看不见。

 

江楠那一日在陈乐云的房中蜷坐了很久。两个人都静默着没有讲话。陈乐云站在敞开的窗前任由雨丝打湿了他的刘海,末了只是淡淡的一句:“江楠,你也闭上眼睛听一听雨的声音。”

他以为雨水淋上了他的脸,江楠就看不见他脸上的泪痕了。多傻的一个人。

到了后来还是陈乐云自顾自地说得多些。他只是对着房间里一个他以为是江楠的角落笑。他说:“江楠你别哭啦,这件事情我们不是早就有预感了么。”他说:“江楠你对我有点自信吧,还真以为我就能被这点事情打击得一蹶不振不成。”他说:“江楠,这是我的命,我认。但我以后的命,我要改。”

他说:“江楠,这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你陪着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江楠只是轻轻地用气声应着。她觉得在这间昏暗的、挂满奖牌和奖状的房间里,流干了她所能流出的所有眼泪。

 

江楠在日记本里花费了很大的篇幅来记录这场一瞬间将她和陈乐云的人生都打湿浸透的雨,字字句句都写着不平不忿和不甘。她在日记的末尾写:“陈乐云,我会永远陪着你。”

哭泣真的很耗费体力,等到眼泪真的彻底止住的时候,江楠觉得自己体内的全部力气也化成了水流了出去。她放下笔,随手翻阅起前些日子的琐碎记录。在某一天她这样写:“今天是陈乐云的生日。蛋糕的样式是我选的,陈乐云被糊了一脸的奶油也自然是我的手笔。陈乐云口口声声说着‘许愿是没有用的’,蜡烛吹得极其草率。既然他不许我就替他许:老天保佑,希望他身体康健耳聪目明,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做好朋友永远玩在一起。”

旁边还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又淡又模糊的一段小字。江楠泪水朦胧,眯了眯眼才勉强辨认清,那是陈乐云的笔迹。

那段小字这样写:“天地良心,江楠我先声明我绝不是有意偷看你的日记。只不过你自己把它摊开丢在桌子上,我无意间看到了而已。我说你是不是傻啊,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拜托上天的,不过就是永远做好朋友这种愿望,你还不如对着我许。我当然会答应你啊,关于好朋友这件事情我什么时候有过异议了?以后可别给我许了,要许给你自己许,许一许你脑袋快快开窍,能做得出数学卷子里的最后一道题。”

 

江楠怔了片刻,把头埋进臂弯,爆发出了这一天里最声势浩大的一场哭泣。向老天许愿确实是没有用的,要许也确实应当向陈乐云许。她在陈乐云的生日里许下了两个愿望,只有陈乐云应下的那一个成了真。另一个呢?另一个化作了今日的这场大雨。

 

明明应当是草长莺飞的日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猛烈的一场雨,猛烈到把他们二人都困在了十五岁的这个春天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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